书架上的十本书

    作为一个书痴，书有时候对于自己来说，也是一种苦恼。喜欢的书买不到，苦恼一也；喜欢的书买不起，苦恼二也；买的书太多读不完，苦恼三也；买的书太多无处放，苦恼四也。这绝不是在炫耀，恐怕是天下所有书痴共同的苦恼。

看到家里的书与日俱增，大有占据半壁江山的趋势，不得不对它们加以整理。东一堆，西一堆；南一排，北一排——应付个十天八日，又恢复原样，有时竟甚于原样。为何？一则是又购置了新书，二则是读书习惯不好——鲁迅先生读书是随便看看，而我读书是随手翻翻，胡乱放放。长此以往，自然成了“乱室书生”了。

    某日，看到家里到处“玉体横陈”的书，不禁仰天长叹，想要将它们一举收服。于是网购了一个书架，数日后拿回家，用了一个多小时，敲敲打打，拼拼装装，总算完成。然后抱着一堆又一堆的书，往书架上放。但没放多少，书架就放满了。看着一大堆等着上书架的书，心里犯起了难：这些书都很好，都应该放上书架，可书架就这么大，只能放这么多书，怎么办？于是只好忍痛割爱，拿下一本不是特别喜欢的，换上另一本；刚换上，又发现另一本“更应该”放上去的，刚“得宠”的旋即又“失宠”，让位于贤。如此反反复复，人如同魔怔了一般，不觉到了半夜。书架上的书“你方唱罢我登场”，最终也就摆放着二三十本，可是不知道换了多少遍。我不禁想到，如果书架上只能放十本书，我会放哪些书？想到这个问题，我终于停止了徒劳的换书，开始认真思考起来。

    是啊，如果书架上真的只能放十本书，如果我只能拥有十本书，我会选择让哪些书陪伴着我呢？

    书架上的第一本书，我想我会放《论语》。凡中国人，大概没有一个是没有读过《论语》的。就算没有通读，耳熟能详的篇目也是不少。赵普说“半部论语治天下”，虽说有些夸张，可《论语》对于中国人性格的影响，绝对不可忽视。中国人的血液里，至今仍然流淌着孔子的思想。不读《论语》，无以言，无以行，无以立，《论语》实乃安身立命的第一本书。

    第二本书，我会放《史记》。《史记》大概是我唯一能兴致勃勃地读下去的一部史书。刚愎自用的西楚霸王，厚颜无耻的刘邦，刻薄寡恩的汉武帝，翩翩浊世的四公子，几乎每一个人物，都被太史公刻画地那么栩栩如生。虽相隔两三千年，读之仿佛就在眼前，真是令人“虽不能至，心向往之”。鉴古知今，《史记》不可不读。

    第三本，我想放李白的诗集。作为一个古典文学迷，我其实最迷的还是古典诗词。真要细细说起来，痴迷程度，诗是要胜于词的。而诗人里，最痴迷的，自然要属太白。诚然，我也喜欢香草美人举世独清的屈原，也喜欢忧国忧民“每饭必思君”的杜甫；也喜欢呕心沥血郁郁不得志的李贺；也喜欢忧郁多情细腻温婉的李商隐。可是和李白比起来，我总觉得他们的诗里缺乏一点诗人的风骨；或者说是一种自信浪漫豁达飘逸的风度，而一个真正的诗人，不就是应该像太白一样，“仰天大笑出门去”，从历史的烟云中，高举酒杯，长啸行吟，走向每一个时代吗？爱其才，爱其诗，更爱其人，李太白，断乎不能舍弃。

第四本，我要放《红楼梦》。无论是得其深也好，得其浅也罢，《红楼梦》这本既是阳春白雪又是下里巴人的奇书，确实值得细细品味，来体会每一个年龄段独有的感受。对于该更喜欢林黛玉，还是该更喜欢薛宝钗，这段公案至今未结——恐怕是永远也结不了，所以只好一直把《红楼梦》放在枕边案头，用余生继续研读判断了。

第五本，我要放鲁迅先生的书。《呐喊》《彷徨》《朝花夕拾》《故事新编》，以及先生的杂文名篇，我几乎都读过数遍，而每一次重读，都能读出不同的滋味。先生对于国民性的批判，对于社会阴暗面的批判，如黄钟大吕，震聋发聩。心浮气躁之时，最宜读之，有平心静气当头棒喝之效。如此良药，自然须常伴左右，不可须臾而离。

第六本，我打算放汪曾祺的书。汪老大概是文人里最有意思的一个。他是书生，也是编辑，还是画家，更是美食家。他懂生活，懂得一切有趣的事。我记得有一篇里，他写自己被下放，要求他画马铃薯。他观察得仔仔细细，画得认认真真，最后画完了，把马铃薯用干牛粪烤熟，吃得津津有味。他会做饭，几乎所有去他家的老朋友新朋友，都有幸能吃到他亲自下厨做的菜。而每一个吃过他做的饭的人，都对他的手艺赞不绝口。他甚至写了一本厚厚书——《食事》，不厌其烦地介绍全国各地各种各样的美食。例子太多，一时反而不知道举哪一个合适，但我真是流着口水读完这本书的。民以食为天，试想，一个既会写文章又懂生活的人，该是多么有趣。“不为无益之事，何以遣有涯之生”，这句话奉送给汪老，若泉下有知，汪老大概是会欣然接受的。不读汪曾祺，人会不会也面目可憎起来？

第七本，我要放《小王子》。卡尔维诺在《为什么读经典》里说，经典作品是那些你经常听人家说"我正在重读……"而不是"我正在读……"的书，此言信为的论。我高中时才开始读《小王子》，读过便深深地喜欢上了这个专门写给“曾经是儿童”的大人们的童话。爱上了《小王子》，它便在我的心里制造了牵绊，再也无法割舍。从那以来，我便开始收藏各种《小王子》的版本，书架上摆了七八种，每购买一种，即是一次丰收。《小王子》是我迄今为止读过遍数最多的书，平均每年至少读两遍。十年以来，读过不下二十遍。我学诗数载，古体诗写了数百首，现代诗只写过寥寥数篇，数篇里唯一让自己满意的，便是写小王子的《爱与小王子》。对于《小王子》的挚爱，恐怕将成为终身的牵绊。

第八本，我要放纪伯伦的《沙与沫》。对于诗歌，我是极度热爱的，但是这很大程度上是对于古典诗歌来说的。对于现代诗，我向来是敬而远之且视之为洪水猛兽的。一则是读不懂，二则是读不下去——至今也不知道到底是因为读不懂才读不下去，还是因为读不下去才读不懂——总而言之，兴致不浓。但这其中的特例，就是纪伯伦的《沙与沫》和泰戈尔的《飞鸟集》，犹以《沙与沫》为甚。这本薄薄的诗集里，全是一些隽永的哲理小诗，闪耀着这位伟大的黎巴嫩先知的光辉智慧。初三那年初识纪伯伦，年少轻浮的心被深刻隽永的文字打动，从此不离不弃。

第九本，我要放乔治•奥威尔的《1984》。《1984》是“反乌托邦三部曲”之一，在这本书里，奥威尔为世人描绘了一个令人窒息恐怖的时代，一个宣扬“战争即和平，自由即奴役，无知即力量”的世界。在故事发生的国度——大洋国里，历史时时刻刻被修改，监视无处不在，思想警察如影随形。人成了没有独立思想没有自我意识的木偶，没有说“2+2＝4”的自由，甚至被剥夺了爱的权利与能力。主人公温斯顿因为与一个女孩相爱而思想犯罪被逮捕，在经历了一系列的折磨、拷打与“感化”之后，终于认同了“2+2=5”的“真理”。在思想变得“纯洁”之后，“无瑕的”温斯顿“幸福地”被一粒来自身后的子弹射杀。我在几年前第一次读完这本书后，不禁不寒而栗。有人说，多一个人读奥威尔，便多了一分自由的保障。感谢奥威尔让我知道极权存在的可能性，知道敢说“2+2=4”的自由。每过一段时间，我就会拿出这本书来重读，以此警醒。书架之上，此书自然不可或缺。

最后一个位置，我要放一本大词典。说来惭愧，当学生的时候，我就没养成查字典的好习惯。如今为人师，终于认识到了查字典的重要性，也明白了字典是所有人的老师的真正含义。亡羊补牢，为时不晚，以后一定要让这位无言的老师常伴自己，时常拜读，聆听教诲。

我还想放第十一本书，第十二本书，可是书架上的位置……

我突然想到，原来我的书架上不止可以放十本书，原来我可以读的书远远不止十本。我的心里突然充满了感激之情，感激自己为自己买了这些书，更感激这些默默无言陪伴我的书。是它们让我的生活如此精彩，是它们让我的生命如此充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