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ilence

这个城市的秋天，来得特别晚。
它，是跟我一样，在等什么人吗？

chapter 1

10月21日  阴有大雨

       其实，我早就想逃离开这个世界了。
       住院的这几天，我总能在休息区看到一个单薄清瘦的大男孩，每天午后两点钟，他总是抱着一个大画夹，安静的坐在长椅上画枫树。他画画的表情很专注，很认真，引起我无限的遐想。我很怀疑，在这块充斥着福尔马林和来苏水刺鼻气味的肮脏地方，穿着病服的他，怎么还能这般恬淡而纯净。
       午饭后，一直阴沉的天果真落了雨。想到今天看不见他了，竟从心底升起一股莫名的失落。于是，我撑着伞，深一脚浅一脚的来到那棵枫树下。
       暴雨如注的声音很好听。小时候，我经常站在雨下，撑一把透明的伞，看硕大的雨滴在头顶迅猛聚集而后倾塌，在我眼前分割成一道道雾帘形状的泪痕，再由伞骨滑落到地面上摔得粉碎，溅起冰凉的水花。就这样一次又一次的，我接受着雨的洗礼，任由他涤荡着混浊不堪的我和这个世界。这样，我的心里就会好受很多。
       “这个世界哭泣的声音是不是很好听？”
       一个温和干净的声音很突兀地打断了我的思绪，我下意识的向后退了一大步，脚下浑黄的泥水溅了他一身。
       那是双清水一般透彻的眸子，脸色像韶华榭尽的海棠花一样苍白，烟青色的细眉很自然的舒展着，薄薄的唇在棱角分明的脸颊上勾勒出一个很明朗的笑。
       “天！对不起！”我赶忙掏出手帕替他擦拭。
       “没事，没事，是我唐突了。”他方才还笑着，当视线移至我左腕那个未痊愈的伤口时，他停了笑，微微蹙起了眉。那种浑然的忧郁将他和雨融为一体。
       “天凉了，我们还是回病房吧？不然可是会感冒的呦！”他重拾微笑，这种笑容仿若初春淡薄的晨光一般，会把每一个淘气的孩子心底那私藏的阴霾一扫而空。
       “我常看到你在长椅上画枫树。”
       “恩。秋天是枫树最美的季节。我想把美的瞬间都留下来。”
       “留得住吗？”我狐疑的看着他。
       “留得住。”他的声音很舒服，谦恭且静柔，在这个浮躁张扬的年代里，这样的声线算得上濒临灭绝的尤物了吧？

10月27日  晴

       大雨过后，一连几天都没见到他。他是不是病愈出院了？我们是不是就这样成了彼此人生中的路人甲？
       刚刚医生给我检查了伤口，说是拆了线，明天就可以出院了。我忽然有些留恋这个可憎的地方了。
       其实，只要不是被死神看好的，我想，每个人都能逃离开这里吧？然后总归有一天要回来，或早或晚的，必须在这里跟这个世界做个了结。
       奇怪了，他竟然又在长椅上画枫树了。
       “Hi！”我轻轻在他肩头拍了一下。
       “哦，Hi！”他转过头，消瘦的面颊有些泛青，不晓得是不是与红彤彤的枫叶相比之下的缘故。
       “我叫穆子谦。”穆子谦腾出一只沾满油彩的手递给我，我正犹豫着，却被他狠狠握住，顿时，我被一股暖流围堵，欲罢不能。
       “我……我……我明天就出院了。”
       “哦，”我明显的看到穆子谦的眸子里掠过一抹忧郁，却旋即不见了踪影，“那很好啊！健康多好！”
       穆子谦竟一直保持着这个笑容，好像都不用换气似的，“以后千万别再傻了，知道吗？”
       “要你管啊！”我撇撇嘴，在长椅上坐了下来。
       后来，穆子谦继续安静的画着他的枫叶，而我也只是静静地看着他。

10月28日  暴雨

       从早上第一眼看到这个世界开始，我就有些不太正常。我慢吞吞的洗漱、漫不经心的收拾衣物、甚至都不关心窗外的雨了。
       这种情绪一直延续到我走到医院大厅门口。走走停停，我觉得自己很好笑，我从不是个犹豫的人。
       “苏眉！”
       终于盼到了有人喊我的名字，我欣喜的转过身，却只看到了护士长白皙的面颊。
       “穆子谦，今天，呃，有点事不能来送你了，他托我把这个送你。”
       护士长手里，那株枫树火红的刺眼，他让我联想到活力四射的生命，这是我曾笃定想要抛弃的，其实也是穆子谦一直费力想要给予我的。
       我突然很想知道穆子谦究竟有什么病症，是不是很严重，何时出院？可一想到这些问题我就觉得自己荒唐，我们算是什么呢？
       “想他就常来看看他。”见我一直沉默，护士长心领神会的笑了。那一刻，我幡然醒悟，我原是如此深的爱过这个地方，如此深的想要留住这些美好的回忆。

chapter 2

       手机响了，我不舍得合上日记。
       “喂？”
       “小彤，房子住着还习惯吗？”
       “恩，挺好的，姐。”
       “记得明天早点过来哦，帮我堵门，可不能让你姐夫那么便宜就把我娶到手！”
       “姐……”
       “嗯？怎么了？”
       “床底下的那本日记，你，你不要了吗？”
       电话那端突然沉默了。
       “恩，不要了，你帮我把它扔了吧！”紧接着传来嘟嘟嘟的忙音……

12月24日  中雪

       北国很久没有这样的雪了，大多是那种短暂的来不及润湿路面即刻化为乌有的零星雪花。可见连上帝也吝啬将这世界罕有的圣洁展现给芸芸众生。
       自从那天，我把电话跟住址写下来托护士长代为转交给穆子谦，我就开始焦躁不安。为什么一直没有陌生电话响起呢？是不是我写错了号码？还是我的字不够好看，他都不屑一顾。可我是从小就练书法的人，怎的这样没了自信？还是护士长忘记了？弄丢了？它牙根儿没能送到穆子谦的手上吗？我觉得自己越来越像个怨妇，珠帘深坐，尺素难托，实则萧郎是谁都不知。天呐！不管了！我决定，我要回一趟那个时时刻刻都令我深恶痛绝的医院，只为了他。

       后面的日记被撕去了很多页，残缺不全的锯齿状纸页因为时间久远和湿潮早已没有了往日的犀利与决绝。
       苏眉姐究竟写了些什么？她跟穆子谦后来怎样了？可惜我都无从得知了。
       其实，每个人的记忆里都会有这样一段共同的存有缺憾的爱情，没有开始亦没有结束的。粉粉的，却有青柚一样的气息，是只属于豆蔻芳华的，水一般清澈却斑斓。
       我不甘心的翻着米色的日记，一页一页，生怕漏下什么蛛丝马迹。终于，在日记本的中段，开始出现了工整的日期——10月21日 又是大雨  10月27日  晴转多云……然后便是整张整张的空白，没有划痕，没有字迹，只有日复一日的数字和天气。直到——

11月25日  大转暴雨
       两千一百零三天前，护士长告诉我，那年的11月25日你不得不立刻转院，因为心脏移植手术后起了急性排斥反应，生命垂危。昏迷前，你喃喃的喊着苏眉……没有人能确定你是不是没能撑得过这个坎去，所以我选择了等待。穆子谦，两千一百零三天过去了，你依旧音讯全无。为什么每年的今天都下雨，而且暴雨如注！我无心听了，我跟雨一起，哭得累了，歇息下，接着继续哭。没人替我撑伞了，没人用舒服的声音陪我一起听雨了，没人，没有人了……难道，11.25真的是你的忌日？不，我宁可相信，这只是一场梦。五年前，我在选择自杀后，在一场华丽而圣洁的白日梦里遇见了你，穆子谦。你给了我枫叶一般火红的爱情和活下去的希望。五年后，而立的我接受了继母安排的相亲，决定和一个有房、有车、有稳定工作并且懂得疼爱我的男人一起过下半辈子，那原本该和你一起共度的下半辈子。所以，这算是忌日吧！我们柏拉图式爱情的忌日。
       别了，我的爱。
       悄悄的我走了，
       正如我悄悄的来；
       我挥一挥衣袖，
       不曾带走一片枫叶。

       只是，转身的瞬间，我问自己，你，真的来过吗？墙上那幅枫树油彩一时鲜艳如血。

chapter 3

       叮咚！
       门铃作响。
       “来了！”合上日记，擦掉眼泪，我狠狠地敲了敲自己的脑袋，真不争气！
       “请问找哪位？”
       “请问，是苏眉苏小姐家吗？”门外是一个十分温和干净的男声。
       我疑惑着开了门。
       那是双清水一般透彻的眸子，脸色像盛开的海棠花一样白里透红，烟青色的细眉很自然的舒展着，薄薄的唇在棱角分明的脸颊上勾勒出一个很明朗的笑。
       “请问，这里是苏眉苏小姐家吗？”
       “穆……穆子谦？”我觉得自己完全怔住了。
       “我是。请问你是？”穆子谦儒雅的笑略带疑惑。
       “我，我是苏眉的妹妹。她，她，她上个月搬走了。”
       “哦，那你知道她搬去哪里了吗？或者有联系电话也可以的。我是她的故友，多年没见了，当年留下的号码都成了空号。这次回国，我是特意来找她的。”他的声音很舒服，谦恭且静柔，听得我不觉着了迷。
       “我……”我明天是要去给苏眉姐堵门的，是的，明天是苏眉姐结婚的大好日子，“我，她，她，大概是出国了，我，我不知道联系方式。”
       “哦。”穆子谦募得停了笑，紧紧地锁起眉心，有一种浑然的忧郁将他和身后深邃的暮色融为一体。
       “很抱歉，打扰了，苏小姐。”穆子谦很牵强的给予我一个微笑，木讷的转过身，蓝白相间的帆布板鞋在木质的走廊地板上踏出空洞而不舍的声响，咚，咚，咚，一下下狠狠地撞击着我的心。
       恍惚地，我仿佛落到了一株火红的枫树前，万千的枫叶像是着了火，扑到我的身上来。
      “穆子谦！”我赶在那声响消失前，费尽了所有气力嘶喊出一句话，“苏眉没有出国，我知道她的手机号码！”
       可为什么，炙热的火并没有消失，我开始觉得窒息，周围开始天旋地转。空气皱出水纹，双脚脱离了地面，我看到整个世界被一张铺天盖地的黑幕从上到下的遮盖。
       苏眉，穆子谦。上帝，谁能告诉我，我真的喊出那句话了吗？

end.

　　曾经听过一段话：
　　在对的时间，遇见对的人，是一生幸福。
　　在对的时间，遇见错的人，是一场心伤。
　　在错的时间，遇见错的人，是一段荒唐。
　　在错的时间，遇见对的人，是一阵叹息。

　　其实有些事情，真的是没得到的时候，最珍贵美丽。
　　只是，你是否分得清楚，你爱的是那“得不到”的感觉还是“那个人”……

 编者按：

       读者，葱茏岁月里，你有过吗？一段silent的爱情，像一种酒，从听觉蔓延至味觉，然后被时间所吞噬，it`s silent ！谨以此文献给我挚爱的苏眉，小曼，还有一直支持我的猪、鱼。

       故人旧事，故事罢了，观后莞尔。致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