祭二祖文

予生也晚。当予呱呱坠地，椿萱并已而立之年。家严为祖父母幼子，二祖彼时年届古稀矣。得孙之喜，有甚于得子者，故自家中添予，二祖提携鞠养，一任辛劳。诸姑或旬日而来，所馈之物，虽点滴之食，大父必潜而畀予。

予年方六岁，祖父病笃，缠绵床榻数月。某日，予床下戏。祖父呼予者再四，予不应。因叹息，而言于祖母曰：是儿成立，得复忆我否？予时年幼，不复在意。祖父殁后数年，夜半忽忆此言，五内怆然。

是年中秋后二日，祖父大渐。临终之际，犹顾念弱子幼孙。言讫而殁。阖室恸哭。予方年幼，不知幽冥之隔。大殡之日，但著白衣孝服，蹒跚人群之间，而未解墮泪也。家人或叱之：后复欲哭，其可得耶？时年大父七十有七，家父三十有七，予六龄，倏尔廿载，悲矣夫。

大父殁后，予寄于祖母处。六七年间，祖孙情深，甚于父母。家母备爨，必觇而告于祖母，邀共饮食。后村先生词云：客舍似家家似寄，其此之谓乎？

及予稍长，求学他处，不复久居家中。而祖母亦年衰，就食于伯父并予家。虽家贫，得佳馔，父母必奉于祖母。谚云，贫家出孝子，信哉斯言。

又三年，予求学县城，或期月而归。祖母年益衰，齿落耳背，然犹自时时问于他人：孙得归否？予归家之日，必坐而待于门外。予薄暮始归，祖母必自午徂暮而待。予南来，祖母见，眉眼毕展，叙说挈阔，犹故人重逢，相与提携归家。

又三年，予求学省城，去家弥远，自是数月不得归。而祖母年且九十，逢人必问予之归期。虽文宗之怀裴度，杨敬之说项斯，弗若之矣。先是，问于人，人犹答之。久之，虽日日而问，时时而念，无人应矣。及予归，祖母告于曰：汝在外，吾在家，吾所念者，唯汝也。言犹在耳，而祖母仙逝矣，虽欲承膝下之欢，岂可得欤？

辛卯岁暮，忽得家信，言祖母病笃。予仓皇而归。祖母时年九十，缠绵病榻半月矣。见予，但曰：汝今归矣。别无他言。竟日沉睡，不言亦不食。三日后，值辞灶之日，衰极，状若弥留。过晌，醒。视予，曰：汝之冬衣在某处。予闻斯言，大恸而哭。

入夜，舁之堂下。相守竟夜。天明，犹无恙，复舁之床上。自是转佳，渐思饮食。来年夏，复能拄杖而行。甲午年正月廿三日殁，年九十有三岁。

嗟夫！父母之爱其子也，犹可望其成人而得其奉养。而祖父母之爱其孙也，有甚于父母之爱子也，然彼又何所望矣！古人云：痴心父母古来多，祖父母者，痴心亦并无矣。大父殁时，予犹童稚，不足而论。祖母殁于去岁，予亦何有涓埃以答其恩也。祖母殁后，私念往昔，中心惨怛，无以言之。

呜呼，已矣。天人永隔，予以有限之身，抱无涯之思，追念二祖于九泉之下。夫慎终追远，岂虚言哉？今者祖母冥诞之日，故敢作斯文，俾二祖知俎豆有奉，家门永隆也。

时乙未十月八日，孙某某谨记